渡十娘|小说:东边日出——硅谷办公室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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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周仰之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周仰之
祖籍中国湖南。理工出身,移居美国三十年,客居上海三年,现居美国加州圣荷西。曾供职日本和美国高科技公司,中文写作十多年,著有《人间事都付与流风》,《梦思故国静听箫》,《斯人已远》三本书,电影剧本《战地日记》以及“东边日出西边雨”,“高城望断”,“杰克的幸福生活”,“四月”等小说散文若干。其中《流风》一书获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奖,《梦思》一书入选《中华读书报》2016年年度传记记实类十佳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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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繁 花
那天和岩石老先生喝酒的时候,他一再的说:“赵君,你来晚了几天,刚好错过了东京的樱花,太可惜了,明年春天请你再访日本,到时记得算准时间,只绽放几天的樱花是绝对值得看的。”
赵文在山区长大,每年的山花烂漫他年年熟视无睹,为生活奔忙的少年赵文也完全没有心绪关心花开花落。现在的他常常在世界各地跑,漫脑子是工作也很少有时间心思注意到异地风光,何时到何地完全是工作需要,有些跑了好多次的城市长得什么样他都不大清楚。
周末去温泉旅馆一多半是为了犒劳凯文,文森自己的意愿并不高,樱花什么的就更没有放在心上了,但不多说废话的岩石老先生提了好几次的樱花在文森的脑子里还是留下了印象。
文森眼中的樱花也许是这样的
他们这次定的温泉旅馆在位于日本东北部的银山温泉,属于山形县。新干线经过山形县城的时候文森和凯文突然发现了车窗外的樱花。斜风细雨中,娇嫩的花枝错落有致,深红淡红的都还在含苞待放,尤其是花枝身后山形县城高大的城墙,还有花枝在宽大的护城河上的倒影,像一幅动人的画卷,一下子就把文森的心抓住了。
他问凯文:“为什么东京的樱花都谢了,山形的还没有开?”凯文解释说:“山形的气候比较冷,这几天又都在下雨,所以花就开得晚了。”文森说:“我们明天回去的时候可以在山形城站停一下,赏赏樱花吗?”凯文说:“当然可以,我们明天的晚上没有安排,晚一点回东京没有问题。”
他们从新干线转到地方上的火车,在连绵不断的山峦中静静穿过,大树森天,让文森有回到家乡的感觉。这里和文森的家乡景色相似人不同, 一路上上车下车的人都神色安静,看不到行动急切的人,穿着上也很考究。听熟悉日本的凯文介绍,位于日本东北部的山形经济并不是太发达。
看来不发达也有不发达的好处,大家没有了急迫要做的事,要见的人,这生活品质就可以讲究了。文森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开手机电脑接触公司的事情,身闲心闲之下思绪纷纭起来,觉得这就是换个环境度度假的好处了。
他们在一个连小镇都算不上只有几幢小房子的车站下了车,约好了旅馆的车会在这里接他们上山。街上一共才有十来个人,两三辆车,他们毫不费劲的就找到了来接他们的面包车,司机也看到了他们,连忙跑下车来一边鞠躬,一边过来接行李。
天啦,竟然是一个身着合体的高级西装,身材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来接他们。怎么会?这样偏僻的小地方,如何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如果是生长在几百年前的战国年代,应该是在刚才看见的布满樱花的高大城堡里当将军吧?文森把将军仔细端详。
彬彬有礼,像山一样沉默寡言的将军稳稳的开着车带着他们穿过有时开阔,有时险峻的山道,一直开到了山顶上,一幢被山和树半遮半掩,半新不旧,好像和山景已经融为一体的美丽木头房舍就是他们将要入住的旅馆。拐过山道,豁然看到路尽头的旅馆的同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将军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话,凯文翻译说:“泡在温泉里看飘雪最美了。”
文森和凯文常在一起出差,以前有个几次一起到温泉旅馆过周末的经验,他们一般各自住一间房间,吃饭不约在一起,作息也各人自便,碰到了就点点头聊两句,没有碰到也无所谓。这样对两人都好,尤其对王凯文好,时时面对老板,没话找话应该是无法放松度假的。
文森要求旅馆两个小时后把晚饭开在房间里,饭前他习惯先泡一泡,尤其听了将军对飘雪时泡澡的赞美,有了些迫不及待的心情。他换上旅馆里准备的和式浴袍,赤脚穿着拖鞋,摇摇摆摆的穿过走廊往温泉走去。入乡随俗这句老话还真的没有错,穿上了宽大舒适,只用一根腰带束缚的和服,就有了旧时日本男人懒散的脚步,也和他们一样有了欣赏微妙细节的眼睛和心情。
走廊的左边是一排房间,有的大,有的小。小的是单扇门,大的是双扇门,套间是月洞门,间间不一样,名字也各不相同。每间房门旁的墙上都挂着一盏风灯,下面是一束插花。这花都新鲜欲滴,花材和造型也各各不同,姹紫嫣红各有胜场。
文森住的房子名字叫做“洗心”,门前插的是几支很有风骨的,带着几点小小花朵的梅枝。在这飘雪的季节里,这山间旅舍的主人花的心思费的功夫都不好辜负,文森一边行来,一边细细的欣赏走廊里的插花,心想在洗心前先去洗个澡是个不错的打算。
走到走廊尽头,赫然看到将军在向自己鞠躬行礼。将军已经脱下西装,换上了和服,正指挥几个穿着素淡颜色和服的姑娘在准备晚饭。文森猜测将军应该就是这家山中小旅馆的主人吧?虽然人不可貌相,但这样的男子是不大可能为别人做小工的,将军的气度一看就是干过大事的,门口接客的那位华服绝色的美妇人就是老板娘吗?
在漫天飘着雪花的黄昏,泡在干净清澈烫得微微有点刺痛皮肤的温泉水里,低头可以看到水底大大小小的被温泉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纹理清晰的各种形状的石头,抬起头来,透过蒙蒙的雾气又可以看到深绿色的山峦轮廓在暮色中渐渐隐去,一条细长如白链式的瀑布从山顶直飞到眼前,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硫磺味,真的有了洗心醒脑的清咧。
下雪的天气泡温泉是人生一大乐事
还在胡乱猜测将军的背景,莫非他是个退役的棒球选手,带着太太开个小店修身养性?莫非是家传的产业,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接手的?自己一天天的位高权重,但职场的事谁也说不好,一个滔天大浪打来就可能失去工作,真要有那么一天要不要趁机退出职场,开展另一段人生呢?带着梅林去湖南山区开一个小旅馆,一天天不动声色的把细节打磨得尽善尽美,感动有缘的过客能够安顿自己的后半生吗?
文森想象着和这里山水相近的湖南深山里藏着一个竹木结构的小桥流水人家,穿着本色粗布中式衣服的自己和穿蓝色衣裙的梅林忙碌期间 。。。他微微笑著摇了摇头。梅林的事业如日中天,她作为技术天才受政治斗争的波及较少,机缘到了还可能有一番大的作为,何况自己也不是一个可以满足于长年生活在深山里不问红尘俗事的人,这个美梦就做到这里为止吧。
皮肤都泡得有点泛红了,文森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室内,出了浴室就有一位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递给他一杯冰凉的麦茶,这正是还在冒汗的文森所需要的。一口气喝完了冰茶,放下杯子,鞠躬道谢后就往房间走,觉得身上有些发软,肚子也空空的,可以好好的享受美食了。
如文森所期待的,回到房间他看到榻榻米上的大方桌已经摆满了精致小巧的盆碟,第一轮食物已经在等着他了。文森的房间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错落有致的几盏风灯让人在夜色里也能欣赏庭院里的树影花姿。
文森进到房间里后把对着庭院的纸推门推开一半,带着雪花的冷风吹过被温泉泡得发热的身体,这美妙的感觉让文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靠着墙壁在方桌前盘腿坐下,右边对着庭院,左边对着房门,喝起了首先摆在他面前的开胃酒,是一杯冰冰甜甜的梅酒,繁复漫长的夜宴就由这杯冰凉的梅酒拉开了序幕。
这里地处山区,今晚的料理比起别家来海鲜类食物的分量减少了,山珍的部分增加了许多,文森今天吃了很多野菜,蘑菇做的拌菜和汤,倒觉得比别家的食物更合口味。文森是在山里长大的,山珍比海味更对他胃口。只是日本人料理食物都偏平淡,比不得湖南人做菜那么辛辣刺激,文森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回忆比较在家乡吃过的品种大同小异,料理方式截然不同的山物。
大概是因为文森是外国人不懂日语的缘故,今天侍侯他吃饭的是那位身着华丽的和服,头上插满鲜花,身材小巧,眉目如黛,美艳非常的老板娘。她不时的从门外端来新的食物,再把文森已经吃完的盘碟撤下。一顿饭几十道菜,起程转合,连绵不断,就像一篇华丽的好文章。
老板娘和将军一样不懂英文,但笑意盈盈,礼貌周全,手眼灵活,善解人意,不需要任何语言交流就能知道文森想什么要什么,把这顿复杂的的晚宴安顿得快慢相宜,恰到好处。最后一锅蘑菇汤上来时,文森已经吃饱,决定小尝一口就结束晚宴,老板娘拿来半碗米饭,帮他泡上汤,坚持让他尝一尝。这最后的半碗汤泡饭非常落胃,让一直开着门一边吃饭,一边在欣赏雪景的文森又微微的冒了点汗,唉,真是舒服啊!
比起爱说话会说话的美国人来说,日本人是对语言使用很节制的民族。语言被节制了,感知怕是会变得灵敏些,日本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大大咧咧的美国人强多了。不懂日文的文森就算是单独在日本行走也困难不大,这恐怕要感谢日本人特别是做服务工作的日本人的善解人意和文森的处处留心吧。
晚饭后文森想出去走一走,就在前台借了一双长统雨靴穿上,一步一滑的走下山来。下山的路是沿着一条喧嚣着飞奔而下的溪水走的,所以虽然看不到半个人,但水声不小,一路行来不觉得寂寞。
这股并不大,但气势很足的从瀑布上流下来的山水,到了半山腰突然来了个停顿,和缓下来了,人们也就趁着平缓的水势在半山修了个小镇。小镇有些年头了,房屋老旧,有些还歪歪斜斜的,但还透着当年的奢华讲究,又有着东方文明的含蓄内敛,很有些禅意。
平缓下来的溪流宽大了,也安静了,在小镇中间缓缓流过,两边是两三层楼的旧房屋,几步路就有一座木头桥可以横跨。这屋连屋桥连桥的小镇几乎没有人烟,日本的年轻一代喜欢聚集在大城市里,挤地铁,排队吃改良过的西餐,手玩游戏耳听音乐,虽然安静不喧哗,但也和世界上所有地方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热热辣辣的人生。
这灯火黯淡的小镇是不太能受到他们青睐的,月光下在这寂寞美丽的小镇上漫步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听到自己的脚步,抬头看看楼房,偶尔能看到一对倚窗望月的男女,或一只硕大的照相机镜头。这里每一处景色都能入境,每一个拐角都是上天或前人精心安置装扮过的。
在小镇上来回走了两圈,天空还在飘着夹带雨丝的小雪花,文森觉得被温泉水泡热了的身体在慢慢变冷,晚餐吃的品种繁多但分量并不太大的食物也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沿着溪水走回位于山顶的旅舍。将军在门口等他,帮助他脱下雨靴换上绵软的拖鞋后,就关上了大门,嗯,文森是今晚最后一个回到旅馆的人。
睡觉前文森又去泡了一下温泉,他的房间踏踏米上已经铺好了松软的被褥,被推到一边的方桌上放着一个多格的漆色圆盘,里面有几色茶点,另外还有一壶包着棉布套的茶壶,倒出来的茶已经泡出味道来了,温度也刚刚好。房间里的大灯已经关掉了,只有一盏幽幽的小立灯放在枕头边的榻榻米上。
文森的父亲没有过世前,他母亲常常带他回外婆家。外婆家条件好,心疼外孙,每次去了外婆都要带着他睡。外婆临睡前总在床头柜上放些零食和茶水,在幽幽的油灯下一边吃零食一边听外婆讲故事是文森童年少有的温馨记忆。
外婆的家有堂屋也有睡房,她不睡在地上,睡在做工讲究的雕花大床上,枕着挑花的枕头,盖著绣花的棉被。不像老式日本房子,低矮简陋没有家具,简单没有装饰的棉被铺在地上就能睡觉,白天收起了棉被这房子就能做客厅餐厅,一房多用。
显见早年的中国,哪怕是偏僻的湖南山村也是比日本富裕得多的地方,人的吃穿用度也复杂讲究得多。这一百多年来此消彼长,倒是日本人比中国人的生活复杂讲究了许多,如今他们把早年简陋的生活升华成了精致的度假方式就是讲究的一种,文森在这个异国的深山里找到了他的童年回忆。
不打开电脑手机,床前地上摆的小电视也不开,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听着窗外的流水声,文森黑甜一觉到天明。
日本的度假方式文森觉得别具一格,一泊两食,加上火车快捷方便,两天一夜间就能度一个精致的假期。因为时间短,就算是花个三,五百美金对一般的日本人来说也不算过分,商家又可以好好利用这笔不小的收入对这迷你的旅游套装精益求精的打磨,务求尽善尽美,让度假的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尽情的享受,很符合不贪多但求全的美学精神。
对文森来说钱还是小事,时间更重要。对于一天要收到位于世界各地的上级,同事,下属,供应商的几百份邮件,要发出几十份有内容的邮件的他来说,关机两天一夜还可以应付,再长一点的假期就要事先做很多安排了,有些突发事件几个小时不做出反应就可能出大问题,这种迷你的假期效果好,负担轻,他比较喜欢。
再说这山中岁月美则美哉,对习惯了千头万绪的生活,也自豪自己体力好头脑好,再多的事情也压不垮,还能收放自如的文森来说,要在这里放空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就会烦了,所以见好就收,第二天起来吃了早饭,就和凯文由将军送去火车站回到万丈红尘的东京。
和来的时候比起来,他们二人气色都更好,精神也更旺盛了,轻松谈笑着在山形县城下了车,如昨天计划的,他们的假期还会加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在山形县城观赏樱花。
到城堡里赏花也算是特色吧?山形的城堡规模很大,庭院深深,一城套一城,护卫森严。外城的范围不小,堪称雄伟的城墙高高筑起,沿墙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在高高的城墙上,当年的城主隔着几步就种了一树樱花,给这肃杀的地方加了一道艳丽的风景,当年试图攻打这座城池的人看到这艳丽娇小的樱花一定会因着不协调而感到恐怖吧?
如今这城这墙带着几百年的年轮沧桑,而同样有着几百年生命的这些樱花树又韶华正盛,和城墙相应成辉,成了一大胜景,名字叫霞城,樱花成云,如同红霞。
文森和凯文沿着城墙漫步,看樱花树在护城河上的倒影,讨论当年花这许多心血用樱花装饰他的城堡的城主的心态,他是对年年征战游刃有余,还能腾出心思来为自己建造红霞环绕的城堡呢?还是对与生俱来的争斗生涯厌倦到只能用艳丽的樱花来排解呢?他独沽一味只种樱花树的原因是因为积一年的力量只绽放几天就飘然坠落的樱花和武士的生命相仿佛吗?
猜不出城主的心思,但用他们的现代商业头脑稍稍一算,就可以肯定如今都不富裕,几百年前更是贫穷的山形要养这么一个巨大的城堡,和当年生活在其中的庞大武士群,还要争战,一定是非常吃力,难以为继的。
文森感叹当年这些城主和将军们把心思都花在如何筑起一道道的围墙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如今他们做的工作是为了经济利益没有错,但也是在拆墙,最起码在他们工作的这个圈子里拆墙的进展很顺利。等级的,文化的,语言的,宗教的,国家的,民族的,人种的墙一一拆掉,相互间的了解越多,偏见就越少,这大概就是全球经济一体化无心插柳的另一功吧?
从不赏花的文森第一次享受了赏花之乐就是由岩石老先生引领的,对刚中有柔的日本男人的文化传承文森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明白岩石老先生不可能抛弃熊谷,熊谷也不会在失望下离开岩石公司,他们一定会找到一条共存的路。自己的算盘要重新打,挖角熊谷是不现实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到东京后果然有急事,杰克的邮件和电话留言急如星火,文森必须把下一站韩国的行程取消,马上到中国去救火,决定第二天就从东京飞上海了。
在东京的最后一个晚上文森一夜没有合眼的处理急事和调整由改变行程引起的连环变化,坐到飞机上才把手机电脑关掉开始吃他从昨晚到今天的第一顿饭,文森觉得自己在温泉度假中得到的身心愉悦已经消失殆尽,只过了一个晚上他就又和平时一样又累又烦了。
看来亚洲部负责人的入选一定要尽快确定,自己要是再继续兼任这个职位的话,体力上吃不消是小事,在顾不过来的情况下出大事故就麻烦了。现在亚洲的工作发展很快,比重越来越大,情况也最复杂,必须尽快安排一个人来接手。
在飞机上吃完饭,文森要了一杯咖啡,边喝边想心思。如今最快能够接手这个工作的人选只剩下了两个,迈克米勒和杰克张。
迈克在亚洲部做过几年情况熟悉,别人也熟悉喜欢他,而且他的体力好不怕挑重担,非常靠得住这都是别人没有的优点。他现在手上的美国部工作相对比较平稳,海德的王国里就有不少人向文森暗送过秋波,其中很有几个文森比较满意的入选,在中间选一个调过来困难不大。
这样平调迈克去做比较困难的工作别人当然不会干,但文森对迈克有把握,迈克是不会讲价钱的。文森担心的是迈克和亚洲文化的不相容,这一点到底会对迈克本人和这份工作有多大的伤害,文森没有把握。
几年前有一次文森带迈克去看一家很有潜力的中国公司。这家公司虽然新,但技术很先进,文森公司的工程师们用过他家的样品后极力推荐文森去看,说是只要他们大批量生产也能达到样品的效果的话,那成为文森他们公司的第三供应商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
文森自己意愿也很高,这个元件技术上要求很高,目前只有两家供应商让他觉得不够安全,如果其中一家出点问题的话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所以有个第三供应商是好事,自己冒出来的不需要培养更省心,再加上从报上来的材料得知,这家公司的两个年轻老板是文森大学的学弟,虽然不认识,但也多了几分亲切感,所以还没有去看,他就有了几分要认可的意愿。
当年文森公司在中国发展的供应商不多,都集中在几个大城市里,这家公司不一样,坐落在舟山。文森以前没有去过,但对历史和文学都有兴趣的他对这个地点很有好感,心想,两位学弟还真是雅人,选了个这么不一般的地方建厂,虽然是不方便些,但有文化背景还有风景的地方世界上少有,麻烦一点也是值得的。
当年还没有跨海大桥,文森,迈克加上上海办公室的赵小姐一行三人坐船到舟山。一路上文森兴致很高,对迈克做中国历史文化普及教育,告诉他舟山就是古代中国的仙境,它所属的桃花岛是隐士住的地方,和舟山本岛隔海相望的普陀山更是神仙的住地,就是你们西方人所谓的天堂的所在,古代的中国人只能在画上看到天堂,不历尽艰辛是来不了的,如今你小子轻易就到了中国的天堂,要如何谢我?惹得迈克和赵小姐乐不可支。
远看云雾缭绕,虚无飘渺的舟山果然有若仙境,让都是第一次来的三个人兴奋不已。船在舟山本岛的沈家门港靠岸,三人兴高采烈的下了船。上得岸来三个人都傻了眼,街道狭窄房子破败,街边的小餐馆烟雾缭绕气味浓烈也就算了,主要是街道上满是果皮垃圾痰迹,海风一吹,腐臭的怪味扑鼻而来。
破旧的汽车和摩托车横冲直闯,视行人如无物。他三人左躲右散还没有走几步,就听见赵小姐一声惨叫,时髦漂亮,面白如玉的赵小姐一脚踩到了一堆粪便,这街上除了密密麻麻的人没有猫狗的踪影,这粪便该不会是人留下的吧?赵小姐大概也想到这点了了,只见她一边跺着脚一边叫,都快哭出来了。
因为他们定的据说是岛上最高级的旅馆就在港口旁边,他们有意没有叫供应商来接。这事有得有失,如果有车来接他们不至于这么狼狈,但如果供应商的司机听到了赵小姐的尖叫那恐怕也会魂飞魄散,提前知道这煮熟的鸭子要飞了。
价格不便宜的旅馆到处都湿嗒嗒的,有一股不洁的霉味,赵小姐一头钻进房子里再也不肯出来,晚饭也拒绝吃。她还算是有专业精神,哑着嗓子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八点一定会在旅店大堂和他们集合,坐供应商的车去看厂,就在下午六点的晚餐时间向他们道了晚安。
文森的天堂牛皮破产后兴致不减,拉着迈克去沈家门有名的海鲜夜市吃晚饭,心想仙气没有了,世俗的乐趣应该还是有的吧?再说这里号称是世界三大渔港之一,海鲜的新鲜度和熟能生巧的烹调海鲜的厨艺无论如何也是值得一试的。
在类似于路边摊的肮脏棚子里他们二人点了好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海产,也在店家的建议下选择了些不同的烹调方式。点完菜还不到五分钟,盆盆碟碟的菜肴就乒乒乓乓,泼泼洒洒的上了桌,除了一大碗番茄鸡蛋汤味道还不错以外,其余所有的菜都让人不想吃第二口,有的太咸,有的咬不动,还有的带着沙子。最后两人只好用鸡蛋西红柿汤泡饭混饱了肚子,就算结束了晚饭。
文森付帐时发现这小摊子不简单,不会做菜也不知服务为何物但敢于要价,这顿饭的价钱都快赶上美国一类餐馆了。也懒得和他们理论了,心灰意冷的付了帐他们就走出门来。
迈克是个走南闯北惯了的人,运动员出身的他也能吃苦,他对舟山本来就没有什么先入之见,所以如今也谈不上有多失望,看到老板不高兴,他还尽了点力气,开了几个玩笑逗文森开心。当然他二人再走走逛逛的兴致也完全没有了,早早的各自回房间睡觉。
文森没有了兴致但别人兴致很浓,他一晚上接到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娇滴滴的女声,问说:“先生,要服务吗?什么样的服务都可以的呀”。刚开始文森还莫名其妙,明白过来后忍不住火怒气冲天,想到柜台上那几个死气沉沉,对客人爱答不理的服务员看来还真有勤勉的一面,把他的房间号码给了不止一个人,让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三人在旅馆大堂集合,文森看到了满脸不高兴的赵小姐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看见了铁青着脸的迈克米勒。他走过来小声对文森说:“我不同意在这里选一个供应商,这里不合适!”
文森看了看眼眶发黑,脸色发青的迈克,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英俊如电影明星的白人迈克昨天晚上受到的骚扰一定更厉害,这个可不是迈克可以容忍的,这次他们算是白来了。
三个人还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认真的看了工厂,说实在话,两位学弟办的工厂很是不错,技术够档次,对批量生产的质量控制能力也不差,虽然有些细节需要改进,但确实是一个值得进一步观察的工厂。
无奈迈克坚决反对,赵小姐也附和,文森自己也有些担心,如果要让这家工厂正式进入 Qualification Process,要来看的人就不只他们这一批了,正式成了他们公司的供应商以后来的人会更多,工程师们少不得要常来常往,有时还会长住在这里,要是谁在这里出点什么问题就麻烦了,还不如听迈克和赵小姐的,就到此为止,放弃这家公司吧。
第三天是星期六,照文森原来的计划是带迈克和赵小姐去普陀玩半天,下午再回上海,如果兴致高的话在普陀住一个晚上也不错。普陀和舟山本岛隔海相望,从远处看烟云缭绕,像是从海里升起来,引入遐思神往。
可是早饭时迈克和赵小姐都表示对去普陀没有兴趣,文森自己也犯嘀咕,这两天的失望让他不敢再冒这个险,破坏自己对普陀这个佛教胜地的美好想象不值得,就这么隔海相望可能是对它最好的膜拜吧,再说工作不顺利也没有了游玩之心,于是三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上海。
事后回想起来,文森很有点为学弟的公司抱屈,一个做得很用心的工厂就这么被一堆大便和几个妓女破坏了,丢掉了一个可能的大客户,真的是非战之罪啊。
也不能说别的地方就没有妓女,但文森他们出差经常住的那类旅馆是看不到的,明目张胆的骚扰客人那更是匪夷所思,也难怪嫉恶如仇的迈克反应那么大了。
要是没有迈克的坚决反对,文森会不会考虑这家公司呢?文森思来想去觉得在当时那种条件下自己最终也会放弃的,只是他对迈克的强烈反应也印象深刻,觉得要迈克负责亚洲部有点危险,黑白分明的迈克碰到含糊浑浊如深潭的亚洲文化怕是要翻船,最起码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迈克可能会给自己找来更多的麻烦。
否定掉迈克后文森回心一想有点好笑,他知道迈克和亚洲不合但亚洲人不知道,他们都很喜欢迈克,时不时的有人找他试探,希望他的下一任是迈克。文森心想,他们只看到迈克笑口常开阳光灿烂的一面,不知道迈克铁面无私如狼似虎的一面,一旦犯到他手上,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吧。
不要说迈克不适应了,连在亚洲长大的梅林也不怎么适应亚洲文化,她到日本出差回来就曾经笑著告诉老公,刚开始开会的时候日本人安排她坐在门口,还指挥她去复印文件,把她这个唯一的女性当秘书使唤,后来才发现整个美国团队里她的级别最高,尴尬得不得了。
梅林是聪明人,故事是用笑话的形式说出来的,但文森发现老婆后来还是有意无意的避免去日本出差,有需要就派几个男性部下去。影响不影响她和日本人的工作关系呢?文森认为多少还是有影响的,梅林看起来笑眯眯的,其实心性很高,别人对她的看不起或没放在眼里她都是会记得的,只是她年纪比迈克大,城府也比较深,不容易被人看出来罢了。
梅林回到中国也有不适应的地方,她也不知道是从小就这样还是长大后养成的风格,言谈举止都温文尔雅不慌不忙,这风格在很多地方为她带来好处,她一开口人家都专注的听她说话,到高级饭店吃饭时连侍者到她面前都殷勤许多。但中国就不吃这一套了,梅林在中国,哪怕是她的老家上海都常常要受点小气。
排队人家插她的队,坐出租车人家带着她兜圈子,就算是到了高级饭店吃饭,势利的服务生也时时对她呼呼呵呵,不大看得起她。梅林非常讲究衣着但她的衣着式样颜色都低调,她的态度也和气有礼貌,这做派好像和中国高调嚣张的有钱人刚好相反,有些势利的服务人员就不时给她些难堪了,吃饭给她安排到角落的位置,想买东西问价钱都不愿意答,直接告诉她:这东西很贵。言下之意是你买不起的,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
文森有次和梅林逛街,梅林想看一件大衣人家不肯,文森火冒三丈,把那小姐的经理叫来大骂一顿,还赌气为梅林买下了那件价值两千多元的大衣。大概是买的时候不愉快吧?文森后来没有看到梅林穿过那件衣服。
文森在中国的境遇和梅林是不一样的,文森是变色龙,他自己笑说自己只要飞机一在中国机场落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马上把文明礼貌丢到了脑后,粗鲁的提下行李箱就往外冲,绝不犹豫礼让。出租车司机要是敢带着他绕路,他马上就瞪着眼睛骂人。对银行和餐馆的工作人员大呼小喊,既没有礼貌也没有耐心,奇怪的是大部分服务人员都吃他这一套,他还时不时的可以得到些特殊待遇。
文森在中国吃得开,让梅林为难委屈的大小事到他那里都变容易了,这让梅林很不高兴,有一次她说:“为什么我对他们客气尊重就受到轻慢,你对他们傲慢粗鲁反而能办成事?这不是不识好歹吗?”。这次梅林不是开玩笑,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显见得气得不轻。
文森有时得意自己适者生存应变能力强,有时又觉得自己不如梅林迈克他们那么纯粹,也有些讨厌看到自己的两付嘴脸,觉得能够坚持自我不为环境所动,才称得上是君子。
如今飞机降临在上海浦东机场,铃声一响所有的人都轰的站了起来,拿行李,打电话,一片嘈杂,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往机舱门口挤。
今天决定做君子的文森帮坐在后面的两位老人家拿了行李后就被堵在了座位上,后面的人包括他刚刚帮助过的两位老人,一个挨一个从过道挤过去,没有人让他出来,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完了,文森最后一个出了机舱。
在如今的中国做君子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晚几分钟下飞机,过关时排在队伍的最后面也没什么,这点代价还是付得起的,又不是战时,这么兵慌马乱的干什么?文森一边讽刺别人,一边嘲笑自己,一边漫步向大排长龙的边检柜台走去。
文森湖南老家每年春天开得满山遍野的映山红日本也有
六,日出
杰克张是个幸福的男人,他这辈子到今天为止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虽然都多少花了些力气,做了些努力,但老天待他不薄,他能力不错之外,运气也不差。
哪些是他靠努力得到的呢?杰克自己问自己:
第一,学业和工作。他大学时想到美国来,做了一番努力就做到了,读书读得不错。毕业后工作也算顺利,虽然已经从技术方面的工作转到了管理方面,自己技术也做腻了,如今的工作挺刺激好玩的,工资待遇都不错,他挺满意。
第二,财务状况。他刚到美国来时受了一点苦,所以对自己的财务状况非常关注,加上在投资上很用心又碰到了好时候,如今他的财务状况比周围的朋友都好些,这真叫人既安心又得意。
第三,老婆。杰克到美国读书没有多久,学校就来了一位 叫陈宝玲 的四川姑娘,大家都叫她阿宝。阿宝生得小巧白嫩,小鼻子小眼的很招人爱,在当时男多女少的留学生里面引起轰动,想要追求她的男人多了去了,杰克挤在这群追求者中间并不算特别出色。
阿宝人聪明嘴巴也利,快言快语的是个小辣椒,整天围着他转的那帮男生没少受她的奚落,要是阿宝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她绝对会马上说出来,一点面子也不给你留。一来二去的,那些追求者多半被阿宝淘汰了,少半受不了阿宝的脾气自动消失,杰克的竞争对手很块就没剩几个了。
杰克最后能力挫群雄把阿宝追到手的重要原因是,别人就算是受得了阿宝的脾气也算是忍受,只有杰克是乐在其中,非常享受阿宝的数落,一天不被她骂一顿就皮发痒,浑身不舒服。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好合一好才凑成了完美的一对,受到众人的祝福。
阿宝的脾气说来就来不看场合,杰克没皮没脸根本就无所谓,所以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有幸看到过阿宝当众表演三娘教子这出戏码,也欣赏过杰克的无耻抵赖,胡搅蛮缠和知错不改。其他男人经常犯的老羞成怒的毛病杰克倒是从来没有犯过,像个可怜虫一样低头忍耐也不是他的风格,他每次都是不动声色,不急不慌的哑着嗓子和老婆周旋,抵挡小辣椒的进攻,直到阿宝累了自己收场。
朋友们没有一次不是被他们两口子的这种唇枪舌战,警句叠出的另类调情逗得乐不可支,觉得阿宝这个太太做得威风极了,只有和他们两夫妇交往比较深的人才了解,阿宝是拿杰克没有办法的,杰克要干什么就干什么,阿宝骂来骂去的吵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得顺着老公的意思做,她也就是在口舌上占点便宜。
这点杰克其实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娶了个好老婆,也很得意,阿宝不在面前的时候他时不时的吹吹老婆,得了便宜不卖乖可不是杰克的作风。
阿宝可以被老公吹的地方很多。她头脑清楚做事麻利是个好工程师,回到家里也手脚不停。她做得一手好菜,家也被她打理得花红水绿有模有样,尤其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她还能保持娇小的身材和鲜嫩的肤色,目光闪亮,神采飞扬,是个到那里都能引人注目的女子。
哪些又是上天送给杰克的礼物呢?杰克认为认为最起码有两样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的,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第一是他的宝贝儿子。阿宝第一胎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当时她又要上班又要带小孩非常辛苦,就不太想生第二胎了。挡不住杰克软磨硬缠总在她面前唠叨,杰克的父母又答应放弃他们在国内的事业来美国全心帮他们带孩子,阿宝一个心软就又怀了第二胎。杰克知道老婆最多也就会生这一胎了,所以非常希望她第二胎生个儿子。
这第二胎生下来果然就心想事成的是个虎头虎脑,非常健康的儿子。连杰克自己都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老天送给他的第二件大礼就是他的父母。人都说老婆可以挑,父母不能挑,当人家的儿子是人家挑你,你没法挑人家,所以杰克有一对全心为他着想的父母那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
杰克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妈妈才华横溢爸爸蔫头蔫脑。为了成就杰克妈妈不世出的才华,他们生了杰克后就决定不再生第二胎了,所以杰克是他们家的独生子也是他爸爸一手带大的。
杰克到美国来留学第一次离开了家,杰克的妈妈无所谓,但爸爸非常受不了。一个男人也不好说自己多么想念已经成年的儿子,他就只好生病。自从儿子离开了家,他皮肤就开始起疹子,中医西医都看遍了就是好不了,几年后来美国探亲,看见了儿子和孙女儿后,这古怪难缠的皮肤病就突然不药而治了。
杰克的爸爸在杰克家带孙女乐得不得了,他也喜欢园艺,在中国时只能在阳台上种几盆花小打小闹,如今在儿子的大院子里大显身手其乐无穷,再加上美国的土地肥沃,工具齐全,花种经过了好多代的改良,业余园艺师也能很快上手,心灵手巧的杰克爸爸努力一番后得到的回报出人意料的好,杰克家的花园菜地枝繁叶茂,远近闻名,杰克爸爸就更有成就感了。
杰克爸爸在美国的生活如鱼得水,杰克妈妈在美国坐立难安。杰克的妈妈当时正处在事业的巅峰状态,自己主持的项目一个比一个精彩,有幸被邀请参加的项目更是中国当时最顶尖的。杰克妈妈从年轻时就坚信自己的才华不同凡响,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熬过了文革和其它许许多多的政治运动,如今终于碰到了好时候,让她有大展长才的机会,她真的不愿意放弃。
那时的精英从工作中得不到什么像样的经济回报,工资待遇和不干活混大锅饭的差不多,但大家怀抱理想拼命工作,觉得只要能够发挥自己的所长,对社会能做出贡献就心满意足了。而且整个工作环境也很单纯,对人才的挖掘不余力,提拔重用不拘一格。杰克妈妈这种直肚直肠又才华横溢的人才得以跳起了重担,她舍不得放下这一切到美国和老公儿孙一起过甜蜜的三世同堂的生活。
这时阿宝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杰克爸爸高兴得不行,对儿子媳妇拍着胸脯说:“我和你妈妈都会办理提前退休的手续,到美国来帮你们照顾家庭。阿宝生完孩子后就安心回去上班吧,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们了。”
这话听得杰克妈妈火冒三丈,回到房间就和老公大吵,说他不能代表她做这样的决定,尤其不能还没有和她讨论就在儿媳妇面前表示出来,这样连退路都没有了。
一辈子活在老婆才华的阴影下,对强势老婆言听计从的杰克爸爸这次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老婆怎么吵就是不松口,到儿子家长住,带孙子带定了。
说起来杰克父母结婚几十年没有分开过,一心做事业的杰克妈妈很没有生活能力,家务都是老公做以外,连短裤卫生巾都是老公买给她的,衣着打扮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老公买什么她就穿什么。
如果两夫妇分居中美两地的话,杰克妈妈的生活马上就会发生问题。再加上杰克爸爸在儿子出国的这几年里久治不癒的皮肤病也让杰克妈妈觉得这次不能太违背丈夫的意愿了,从来没有什么意愿的老公一旦有了意愿就什么也挡不住他,再说儿孙也是她除了事业之外最爱的。经过长时间的考虑,万般无奈下,杰克妈妈放下了她如日中天的事业,和丈夫一起到了美国。
杰克妈妈在美国生活的前几年心理非常不平衡,要一个整天思考香港基本法一类的国家大事的精英一下子转入奶瓶尿布的平凡祖母生涯那反差也太大了。她心烦意乱魂不守舍,完全不能进入状况,如果哪天留她一个人在家看婴儿的话,她能够八个小时都不去检查尿布,孩子的大便都干了她都不知道。
如果老公和儿子言谈中对她有所不满的话,她滔滔不绝的反驳恰似一场一边倒的法律辩论,让人只有目瞪口呆,点头称是的份。辩才远远超过老公和儿子的她孤独求败,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有时一生气就冲出家门,儿子只好开着车在老妈后面跟,直到走得精疲力尽了才乖乖上车回家。
杰克妈妈的火气在几年后逐渐平息,她开始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融入美国的生活,这场痛苦的转变安全着陆没有酿成更大的家庭矛盾是因为杰克家聪明人多的缘故。
阿宝就是个如今少有的会做媳妇的女子,她的坏脾气从来都只对老公和儿子发,对公公婆婆特别是婆婆非常恭敬有礼,还客气的保持着距离并不过分亲密。她发挥自己会做菜的长处一回到家就做饭,花样翻新的让一大家子人吃得不错,对婆婆的不善家事采取眼睛一闭看不见的政策。
杰克妈妈也是懂事之人,她抱怨天抱怨地抱怨老公儿子,但是绝对不抱怨媳妇。不但不抱怨还逮着机会就夸,尤其是四川媳妇做饭,收拾房子的功夫更是赞不绝口见人就夸,脾气好的时候还附带贬低一下自己,说杰克的运气比他老爸好,娶了个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老婆。
两个女人没有矛盾男人的日子就好过,杰克爸爸一辈子第一次得偿所愿也特别珍惜,他高兴的带孩子,整理院子,在媳妇下班前还把做饭的准备工作都做好,让大师傅一到家就可以开始工作。老婆的牺牲他当然清楚,发发脾气很应该,自己得想着法子让她在别的地方过得舒心才行。
这和美的一大家子人里面过得最心情舒畅的就是杰克了,别的男人在老婆老妈中间做夹心饼干做得苦死了,只有他得意洋洋。想想看两个才华横溢的女人为了革命的利益走到一起来,都夹着尾巴做人,为的就是他的幸福生活,这可美死他了。
下班后他除了陪陪孩子外完全不需要做家务,只需分别听听老婆和老妈的抱怨就行了。这工作也太轻松了,尤其老婆和老妈都是能言善道之人,骂起人来峰回路转,警句叠出,几天不听还想得慌呢。
杰克上班轻松下班也没有什么事,就一门心思的钻研起了股票。杰克的妈妈是个研究国家基本大法的法律专家,看事总是从大局着眼,这个思路杰克用到了股票上,他花了大功夫搞懂了公司运营的基本要素,是少数能看得懂财务报表的散户,他不但看得懂而且懂得透,再加上有耐心守得住,所以他的长线投资做得好。
大的政治经济环境的势这方面他还有个免费的高参在家里随时候教。杰克妈妈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报纸杂志加上网,有人请教或没有人请教她都会把自己的心得看法滔滔不绝的说出来,这可是国家一级的高参啊,杰克在股市上的每次大的过后被认为是非常明智的收进放出都是长期听他老妈的形式报告的结果,只是老太太并不知道罢了。
这还不算,他的数理基础好,短线也做得不错。号称如果需要几千块钱的话,请一天事假就能从股市上得到。他这些年来在股市上涨也赚跌也赚,大也赚小也赚,还到处吹牛,让周围的朋友嫉妒得要死。
他们这帮做高科技的绝大多数都玩过股票,但因为这几年股市的几次大波动,大部分人都赔了。倒也都赔得起,很多人拿十万美金做底线,赔完了就收手,算是过了一把瘾。也有少部分人从来不玩,比方文森和梅林夫妇,有时朋友们取笑他们夫妇正是因为不玩股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他二人才能都做得位高权重。
杰克在股市上的成功是个异数,他还一点都不瞒人,成天的吹来吹去,把真的都吹成假的了,让人都不敢信他。也有几个小青年决定紧跟杰克看能不能也赚一把,但问题是杰克的为人一点都不像教主反倒更像骗子,结果最后还是杰克一个人赚钱,他们都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放了手,跟丢了。
这事让失败者伤心不已,也让杰克挺郁闷的,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股市上一胜再胜的杰克对自己得手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其实更在乎的是他的追随者能够在他的指导下获利。
有一天几个中国人围着公司食堂的大圆桌吃饭,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杰克吃完了阿宝为他准备的,有好几个菜的精致便当,很满意的叹了一口气,说:“没劲!”
人问他:“怎么了?”, 他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太没劲了,哪天我要跑到魏克的办公室去痛骂他一顿,或者回家把老婆揍一顿,怎么样”
文森仔细的看了看杰克的脸,说:“太好了,我们也都觉得挺没劲的,你这么来一下子我们肯定能乐很久,记得你要骂魏克或者打阿宝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们,让我们可以旁观,后续发展也一定要随时通报。牺牲自己娱乐大众是很了不起的英雄行为,值得提倡,你做这样的事情起码能让我们大家的生活有劲好几个月。”
文森的冷笑话让众人楞了一下,回过味来大家轰然大笑,连连鼓励杰克就照文森的主意办,笑声中杰克怏怏的说:“你们这是要拿我当猴耍啊,我不会上当的。”
文森说:“叫阿宝做几个好菜请梅林和我吃饭,杯酒释兵权,我一句话就保住了她的幸福生活。” 杰克嘿嘿笑著不答言。
晚上文森把白天的笑话学给梅林听,梅林说:“静极思变,杰克怕是又要换工作了。”
魏克事件突然爆发出来后,文森,迈克和琴手忙脚乱的应付这个危机带来的种种问题,紧接着又做改制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的。在这段时间里文森部门的很多员工都出了不少力,额外承担了很多任务,其中对他们帮助最大的就是杰克。
一旦有什么紧急任务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交给杰克,杰克对工作量的容纳度深不见底,好像交再多任务他也还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似的,从来没有见他紧张过。他做事的结果不算是最好的,但从来没有完不成的时候,最特别的是每次接手额外任务时他都兴高采烈,让文森怀疑他有爱看热闹之嫌。
因为多少有点怀疑杰克的动机,文森过了难关以后并没有想到要怎么奖励帮过大忙的下属杰克,但杰克不是一个会委曲自己的人,他找到文森提要求了。
“老大,让我接替你原来的工作负责亚洲部吧,如今那边发展快事情多,你干脆把我派到那边去好了,我Station 在上海或深圳都行。”
文森的回答也快:“我把你搬过去,好方便你跳槽啊,你当我冤大头是吗?”,两个人是朋友也有好处,文森直话直说并不怕杰克生气。
“我这次是真的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你相信我吧!”,杰克的信誓旦旦张口就来,但他的记录太坏,一脸严肃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好笑,文森继续和杰克打哈哈,没有把他的要求当真。
杰克的脸皮厚,要求一提再提,变着法子提,最近又提说:“老大,我这次自费带全家到上海去几个月,到了那里我就去上海办公室上班,一来让阿宝她们提前熟悉中国的环境,二来你可以看看我在亚洲能起什么作用,三来你也不需要出额外的旅差费用没有压力,你看如何?”
要求提到这份上文森作为上级不得不重视了,他也回想起了那天吃饭时的玩笑,觉得杰克求新求变的心情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再不开闸放水的话,他真的有可能会像梅林预言的一样再一次的换工作。
于是,文森安排杰克去上海办公室工作几个月,看看他在亚洲的适应情况,由于杰克多年来有奶便是娘,有了高薪就跳槽的不良记录,文森对提拔杰克独当一面非常慎重,不肯轻易下决定。
杰克带家人去中国之前,文森带着梅林去拜访了他们,杰克的家人对这件事反应两极。
阿宝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如果长期去中国的话会离开职场太久,也许会导致自己永久的失去竞争激烈的高级工程师职位,担心已经进了高中的女儿没有办法适应转学到中国的巨大变化而失去上好大学的机会。
杰克妈妈兴高采烈,认为这是杰克事业发展的好机会,能够参入或见证中国飞速发展的奇迹不容错过,大有要儿子完成她未竟的事业的激情。杰克爸爸这次的配合度非常高,他愿意留在美国陪伴孙女最后的高中冲刺,对儿子和太太求新求变的热情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引起了家庭地震的杰克终于带着阿宝,妈妈和儿子到了上海,租了个公寓式酒店暂时安定了下来,他自己如约开始到上海的办公室上班,继续做他在美国的工作,同时开始熟悉亚洲这边的工作环境。
来了上海没有多久的杰克就遭遇到了工作和家庭两方面的夹击,其势汹汹,让一向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很难感受到压力的杰克也快受不了啦。
首先是家庭方面。杰克妈妈盼望回到中国已经好多年,这次如愿以偿跟着儿子回来了,不知多高兴。到了上海把安置家庭和小孩的任务交给媳妇阿宝,一个人就往外面跑,说是迫不及待的要看看上海的新变化。
杰克妈妈准备出门前还在得意洋洋,告诉儿子媳妇中国的城市建设发展如何走了正确的道路:“你看看,你看看,上海的地铁这么方便,根本就不需要私家车,这才叫能够资源共享的现代化城市吗,老太太我也可以自己出门走走看看,不需要等你们休息的时候才带我出去,自由的感觉太好了!”
杰克妈妈上网很利索,自己安排好了行程,查好了交通路线,穿着旅游鞋,肩挎小包包,兴致勃勃的出了门。
他们住的是高级公寓式酒店,进进出出都是衣冠楚楚的男女。杰克妈妈在美国呆惯了,习惯见了人就笑着打招呼,加上心情好,就更笑意盈盈了。进了电梯就开始和人打招呼,得到的却是一张张木木的脸,对着人家笑,人家不搭理就算了,有的还拿眼睛横你一下。
眉开眼笑的杰克妈妈遭遇到了十几张莫名其妙的冷脸以后还是不能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终于和大堂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对上了笑脸,两个人高兴的互道早安又礼貌的闲扯了几句今天天气哈哈哈以后,杰克妈妈心满意足的走到了上海的大街上。
杰克妈妈作为对宏观政治经济法律深有研究的专家,一直对美国二战后的城市发展模式颇有微词,认为美国的城市向郊区发展是建立在高能源消耗的基础上,失去了步行和公共交通职能的城市生活指数昂贵不说还减少了人们的社交机会,降低了人们的生活自由度和品质。
作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知识分子她也很怀恋以前在中国可以和朋友们边走边谈的在城市里漫步和在公共汽车上做白日梦的好时光。今天漫步在上海街头她有着梦想成真的喜悦也有着对岁月流逝的伤感,一时间觉得在美国被单纯的家庭生活压抑的思绪又活跃起来了。
可惜杰克妈妈步行的乐趣只享受了几分钟就被打断了,她碰到了红绿灯要过马路了。杰克妈妈很自然的照着行人指示灯变绿的那一刻步下人行道,向对街走去。刚没走两步右行的车就逼过来了。那车看到杰克妈妈这个过绿灯的行人不但不停,速度还不减慢,直接就冲过来了。
看到高速冲过来的车子杰克妈妈吓了一大跳,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一个愣神间人家已经开到了面前,狠狠的按了一下喇叭,把杰克妈妈吓了一大跳,慌忙间本能的倒退着退回到人行道上,鞋后跟袢到人行道上四脚朝天坐屁股就是一交。那辆车呼的一声擦着她的脚就开过去了,车上一个中年男子目不斜视的端坐着,满脸的决绝冷漠,对自己造成的后果完全的视而不见。
杰克妈妈的坐骨痛彻心肺不算,后面发生的事情更让她吃惊。那位中年男子的车逼退了行人冲过去以后,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紧跟着冲过去,十几辆紧挨着的车开完后绿灯也快完了,杰克妈妈后面的行人们赶紧绕过摔在地上的她过马路,没有一个人对蛮横的和行人抢道的汽车生气,也没有一个人扶她一把或者对她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表示关切。
杰克妈妈又痛又气又觉得丢脸,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多岁,成了一个流落街头无人闻问的可怜老太婆,尊严尽失。不知在地上坐了好久才有一个人温柔的把她扶了起来,一看还是个金发碧眼的大个子男孩。真是丢脸啊,街对面的戴着袖章的无所作为的交通管理员看到她摔跤还故意把脸转过去,假装没有看见。
杰克妈妈谢过了男孩后在摔跤的原地站了很久,细细观察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要搞明白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
聪明的杰克妈妈看了不到半小时就看明白了过马路的丛林法则。原来红绿灯是只管直行车的,两边的小拐弯车可以和行人抢道。这车从来不礼让行人之外还特别强势,行人如果不快快让开的话按喇叭不算,他还--- 天啦,一个长着一张凶狠的脸,头发又脏又腻的出租车司机在过绿灯的行人没有及时闪开的时候竟然对着行人吐了一口浓痰。那个行人躲开了那口飞来浓痰以后竟然安静的走了,并没有暴跳如雷找人拼命。
真是一个持强凌弱,不知文明礼让为何物的丛林啊,这那里还有什么散步的乐趣?
杰克妈妈还没有过马路就回了头,回到了他们住的高级社区,在那个繁花似锦的大院子里散了好久的步才平息下自己的心情,上楼去面对媳妇和孙子。以前杰克妈妈最反对这种在发展中国家里圈出一大块地方供高级外国人居住的生活方式,笑称这种遍地是保安的Green Zone 是殖民时代的残留物,今天她庆幸有一块这样的大地方让她可以不必担心衡冲直撞的车子,安心的走个够。
杰克妈妈没有告诉儿子媳妇她这天的遭遇,和她由此而产生的伤心失望。自己这么积极的鼓动儿子媳妇回中国,不到一天就改主意实在不是要强的她可以说得出口的。只是暗自庆幸平时还算注意锻炼和长年坚持吃钙片,这仰天一交没有造成大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心灰意懒的杰克妈妈还在睡,阿宝就起来了,她兴奋的在房间外面嘱咐婆婆和儿子再睡一会儿,她要出门去为他们买早点,这西式早餐他们吃腻了,好不容易回到中国当然要吃吃地道的,满街都是的中国早点过瘾啊。
阿宝兴冲冲的出了门,问了几个人以后找到了一家据说是最好的包子铺。这是一家连锁店,门面虽小但装修得整齐干净,服务员都穿着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制服,很像回事。包子铺们前排着长队,果然是个很有口碑的地方。
阿宝和所有会做菜的人一样爱吃,只有对吃有兴趣还不肯将就的人才会舍得化功夫精益求精的钻研厨艺。阿宝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吃的爱好很开放没有什么地域性,比方她这个四川人就很喜欢吃北方面点,由于自己做不来,还特别崇拜能做地道北方面点的人和店。
如今她一边排队,一边看着挂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餐牌,口水都流出来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啊,这么便宜啊,她在心里不停的欢呼,想象着把这许多好东西带回家去儿子和婆婆喜出望外的笑脸。
轮到阿宝了,她贪心的要了一样又一样,一边点一边想,没完没了。这时后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等不及了,插到她的前面就点起来,于是服务员就丢下她转向了那男人。
一向心直口快的阿宝被人打断了有些不快,说道:“我还没有点完呢,你插什么队啊?”
这话音还没落,右边的肩上碰的一声挨了重重的一拳,打得阿宝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交。一生中从没有挨过打的阿宝大惊,抬头一看,一个个子高大眼睛泛红的男人正瞪着她。这男人脸上长着一颗大痣,痣上还长着很长的毛,有种不洁的丑陋。如今他满脸怒气,痣上的毛一翘一翘的,高声骂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讨厌?你再出声我就打你了!!”,这怒气冲天的男人脑子不清楚,他明明已经重重的打过阿宝一拳了还在威胁要打她。
阿宝看一眼店里的服务员,大家埋头做事,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再往后一看,正在排队的一大帮人也没有一个显出要帮忙的意思,只有一个中年女人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小口气。
又惊又怒的阿宝并没有失去理智,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可以争是非曲直的地方,能够不继续吃眼前亏是上策。她闭上嘴巴一言不发,连眼睛也不看那男人,生怕再刺激了这个很疯狂的人。那人一边继续怒骂:“你这个臭女人真讨厌,再说话的话看老子不打死你!!”,一面买了他要的几个包子扬长而去。
阿宝看他走得远了,进到店里来说:“你们看见了吧?他在你们店面前打人呢!” 店里的人都不说话,阿宝手抖抖的拿出手机来报警,店里的人默默的拿出张纸来给她记号码。阿宝接通了警察局报告她被打的遭遇,那边没有问她这是在哪里发生的,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受伤了,更没有问打她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劈头就告诉她如果要告那个打人者的话可以去电什么地方,很是鼓励她打官司。
交待完这个后对方就把电话挂了,随即有一个短信进来,是某某律师事务所的,说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络他们。阿宝心跳得飞快,眼泪在眼眶里忍了又忍,心说这不是公共伤害吗?警察不是应该要管的吗?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我个人的事呢?难道还要我花钱花时间抓人提告诉吗?她忍不住对店里人说:“这个人一言不合就能随便打人,是个危险人物,他可以打我也可以打你们,我报案是为了公德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这里不安全我以后可以不来,但你们天天要在这里开门做生意。”
店里的几个年轻人点点头,但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把她之前买的馒头包子仔细的包好送到她手边,阿宝只好提着东西走出店门。
走到街上没有多远迎面就碰到了两个身穿警服正在巡逻的警察。总算看见管事的了,阿宝忍了好久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走过去带着哭声就开始报告刚才挨打的事,那两个年轻的警察听着阿宝的报告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呐呐了半天吞吞吐吐的告诉阿宝说:“你如果要告那个人的话,可以打xxxxx电话。”,好像他们的职责就是为要打官司的人指路似的。
阿宝怒道:“我是在尽一个公民的责任报告你们有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在这里走动,你们的职责不就是除暴安良吗?在这条街上巡逻不就是为了维护公共次序和安全吗?我有没有受伤你们不闻,他长什么样子你们不问,他能打我就能打别人 ,任何时候都可能再出手伤人你们应该知道吧?你们老是指点我打官司,是不是因为打官司就可以让我大把花钱了!?”
看阿宝发了脾气,两个警察才在阿宝的指点下往包子铺走去,看他们那副拖沓不情愿的样子,会不会过问这件事,过问了有什么效果就只有天知道了。
阿宝回到家中就大哭,告诉婆婆时哭,告诉杰克的时候哭,更多的时候是蒙着被子哭,这天的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得老高,对杰克说她马上要带儿子回美国,杰克要留下来是杰克的决定,她的去留是她的决定,不再和杰克同进退了。
杰克妈妈默默的看了媳妇好一会儿,说:“阿宝好孩子,你不要哭,我跟你一起回美国。杰克,你马上帮我们订票。”
杰克妈妈接着给杰克爸爸打了个电话,说:“这是一个没有神的所在,我老了,什么也干不了啦,这次回去以后和你一起安心过我们的晚年生活吧。”杰克和阿宝听了大惊,杰克妈一直宣称自己是个无神论者的知识分子,也从来没有服过老,这个电话听起来怎么一点都不像她?
被妈妈和老婆同时反水弄得焦头烂额的杰克一到办公室又遭遇到当头一棒。
话说杰克到中国前的几个星期里收到了中国方面的一个紧急求救电话,说是几个关键元件快断货了,求他务必帮忙运一批来,量上面是越多越好。当时这几个元件全球都短缺,公司位于世界不同地方的几个工厂都争抢得厉害,如今由美国总部统筹安排。
杰克对中国人多少有些偏心,如今又快到那里去工作了,尤其想做好一点,为不久的将来要朝夕相处的同事送份大礼,接到这个电话后他上窜下跳的狠一番战斗,以不惜和欧洲部翻脸的大无畏精神抢到了一批货,赶运到中国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货还没有运到,因为金融危机的缘故顾客在全球范围内全面退订单,这批在路上的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元件立马从抢手货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谁接手就会变成谁的库存,让自己的资本平衡表难看,大家避之唯恐不急。
这批货到了海关,中国分公司不接货,理由是他们没有要过这批货,这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们不管。杰克顿时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事杰克当然办得是太急了,中国方面提的是口头要求杰克没有什么证据,他自己到处求人吵架倒是写了不少白纸黑字的邮件,谁都知道这批货是杰克强要的,所以如今人家一抽跳板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黑锅是背定了。
背黑锅的后果是什么如今杰克也顾不上了,他现在紧急要处理的是留在海关的那批货,要尽快通关运进来,这货放在海关的仓库里每天都要罚钱,天天这么罚下去那还得了?但是中国分公司上下人等在台湾籍总经理史蒂夫陈的指示下坚决不肯收这批货。
这在杰克看来就说不过去了,这批货运进来没有用是没有错,但是已经到了中国还要总公司花运费再运回去这实在说不过去,如今这批货运到哪里都是没有用的呆货,当然要赶快处理止跌嘛。这道理他在中国分公司上上下下讲了又讲,口干舌躁,怎么也说不通,这个地面史蒂夫说了算,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杰克只好紧急招自己的老板文森来解决问题,他向文森检讨自己这事办得太轻率,带着感情做事不Professional,这个教训很贵,自己会一辈子牢记。但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货从海关取出来,这样公司的损失才能马上止住。
于是文森连夜改变了原定去韩国的行程改飞上海,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约谈史蒂夫陈。
和文森同级的史蒂夫是个作风强势的诸侯,在公司里以能干和不好惹据称,但他和文森的关系还不错,一是他有求于文森的地方很多,二是两个人同文同种毕竟还有些共同语言,以前交往起来还是客客气气的,常常给人难堪的他倒是从来没有为难过文森。
昨晚接到杰克的电话后文森就在琢磨史蒂夫,他这个人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地盘,还强势的不怕给别人难堪这都没有错,但这次他不惜得罪自己也一定要把屎盆子扣在杰克头上,让他在中国一开始就狼狈不堪颜面尽失,这到底是为什么?
文森有时觉得自己的工作到这个级别上研究人的时候比研究事的时候还要多,所谓事是人做出来的,只要把人摆平了,要做出事情来并不困难。
史蒂夫这般为难杰克恐怕是感受到了来自杰克的威胁吧?杰克如果决定搬到亚洲,落户在中国,在中国分公司就是资历仅次于史蒂夫的高管,拿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那会很有意思。杰克的技术背景和英文交流能力都不是史蒂夫可以比的,为人方面一个是笑口常开性格开朗好相处,一个是事事处处要占强,得理不饶人,各相关人等更喜欢那一位简直是不言而喻的,杰克缺的应该只是实战的经验了。
史蒂夫大概比任何人都早的看到了这一点,提前开始了保卫战。杰克如今还没有正式到亚洲,给他一个下马威可能就逼退了他,也许他就不会想着要到亚洲来趟这趟浑水了,这可能是史蒂夫要自己的资本平衡表不受损失之外的第二个私心吧?文森把史蒂夫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只不知他的假想敌杰克有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愿不愿意下场一斗了。
文森下了飞机就紧张工作,和史蒂夫陈开会时大声争执拍桌打椅,吃饭时又高声说笑,亲热得不得了,晚上就和位于美国的老板海德密密商议,海德把财务副总裁也找来了,一起讨论解决的办法。两天后也向海德汇报的史蒂夫终于同意了文森提出的解决方案。
中国分公司尽快把滞留在海关的那批元件运进来入库,但这批暂时也许永久用不上的材料在财务上不进入中国分公司,挂在总公司的帐上,如今算是存放在中国分公司的库房里,以后要报废也算是总公司文森部门的损失,与中国分公司无关。
海德手下的两位大将的争执以史蒂夫陈的全面胜利落了幕,作为肇事者的杰克和他的老板文森都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灰溜溜的。
事情处理完之后文森还在上海留了几天,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一天深夜,海德没有预约突然把电话打到文森旅馆的房间里,专门谈杰克的问题。海德的部下有好几千人,遍布世界各地,不可能谁都认识,他也是通过这次事件才认识杰克的。
他嘱咐文森离开上海前和杰克好好的谈一次,问他通过这次事件后还愿不愿意到亚洲来去工作?如果去的话还愿意不愿意Station 在中国分公司的总部上海?如果本人愿意的话,海德指示尽快把杰克派过去,提升两级接手文森供应商管理亚洲部的负责人位置。另外离开美国总部前还要安排他修高级财务课程,要他有思想准备在不久的将来接手更重要的工作。
杰克上海的家也许是在这里
交待完正事后海德针对杰克作了些评级,他说杰克这个人他这次才认识,觉得非常不错,脑子清楚也很顾大局,如果他本人有意愿的话,海德说要好好的栽培他。
在那次电话里,海德也提到了史蒂夫。他直截了当的说:“史蒂夫陈是个坏人,我们容忍他太久了,他的问题要尽快解决!!”,语气很透着点恶狠狠,文森听得汗都出来了。
文森离开上海去韩国的前一天晚上约了杰克吃晚饭,他定了位于浦东沿江大道上的一家西餐厅,这里可以看江景,座位宽大比较安静,他打算一边吃一边和杰克好好的谈谈。
杰克走进餐厅的时候文森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他,觉得他和在美国时大不一样了。穿的衣服虽然质量还是很好但是皱巴巴的,头发也需要打理了,这个有福气的人一时间被老婆和老妈同时抛弃还是露出了几份狼狈。
杰克的面相和表情如今也有了成熟男子的持重还透着几分沧桑,脸色有着灰暗好像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目光内敛不张扬,和他在美国时面色健康红润神采飞扬,不时像叫鸡公一样自鸣得意,永远长不大的样子判若两人。文森一边为杰克到中国来受的连番打击叹息,一边又觉得杰克如今浑身充满了男子气,变帅了。
变稳重了的杰克不再急急忙忙的说话,文森也不急着说什么,他二人一人点了一杯啤酒就开始看风景。
黄浦江相当的宽,江边上不时有大小船只飘过,很多都荧虹灯高挂,好似一块块活动的广告牌。隔江相望的浦西外滩,号称万国建筑博物馆,有上百年历史的大理石建筑群依然巍峨,灯光闪烁,像一条华丽的长卷一样耀人眼目,又好似一个正当盛年的美妇人,高调的炫耀自己的活色生香,风华绝代。
就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文森和杰克,也被眼前的盛景迷住,一边慢慢的喝酒,一边静静的看着窗外。
文森问杰克:“你还是想搬到上海来,还是已经改主意了?” 杰克看着文森半天没有回答。
文森说:“我知道这几个星期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不必马上作决定,但你的任何想法和决定都可以告诉我。”
杰克慢慢的说:“我对这里的感觉非常复杂,发展快,机会多,问题也多,陷阱还不少,一不小心就载进去了。但比起我妈妈和阿宝遇到难题又感到无处着力来,我倒是被激起了斗志和要做一番事业的雄心。”,文森抿嘴一笑,心想:果然入瓮了,看来海德和史蒂夫陈都没有看错杰克。
杰克说:“老大,你别笑我。我好像生平第一次有了要做一番事业的雄心,我这几天把股票都脱手了,忙起来怕顾不上。阿宝那里我会慢慢做工作,只要安排好了,她会跟过来的。老大,我以后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你不会不再给我机会了吧?”
文森模清了杰克的意向后正色的把海德的决定告诉杰克,杰克听到这么好的安排,简直是喜出望外,马上露出本色,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吹牛道:“我不需要再修什么高级财务课程了吧?老师要是有我一半行我就倒立着走路给你看,你信不信?”
文森说:“我当然信,你搞得定家里的两个厉害女人就是会做人的管理,玩股票赚钱就是懂财务,过不了多久说不定我都要叫你一声老大了。”
杰克嘿嘿笑着更得意了,说:“老大,你该不是要捧杀我吧?”
文森想着杰克有自己这个知根知底的老板带,又被海德这样强势的大老板的雷达照到,有心要大力栽培他,晚熟的他还适时的突然开窍要发奋图强,再加上处于虽然问题多多但正如旭日东升般蓬勃发展的中国,天时地利人和,前途无可限量,也许真的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超越自己,要叫他老大了。
想到这里文森心情愉快,眼睛闪着亮光,笑著和杰克碰了一下杯,说:
“祝你成功!”
这是文森的心里话,文森很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最出色的优点就是不嫉妒,不但不会嫉妒,还非常喜欢做推手。试想:太阳从自己手中升起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让杰克狠狠地摔了好几交的大上海
做更好的公号 做更好的自己
2021,走好,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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